冰凌小径

“嗯。”

这次周泽楷没多犹豫，起身拍净裤子上的灰，又把上衣下摆拉平整，这才下楼走到他身边。

听着身后轻轻的呼吸，两人重叠在一起敲响的脚步声，叶修忽然很有压力。

他只想去透口气，并不打算再严肃地谈什么正事，周泽楷该不会期待他还能说什么有趣的话题吧？

在微妙的压迫感中，两人一路走到楼外，周泽楷合情合理地不出声，叶修趁着拿烟的时候看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只是在脚尖和月亮之间打转，没朝自己这边绕过。

“上次吃烤肉的时候——”

叶修叼着烟随口闲扯，可话出口就感到不对，他还是镇定地假装什么都没想起来：“你跑得很快啊。国家队里身体最好的人说不定就是你吧。”

周泽楷愣着，表情很迷茫，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会说到跑步，但很快又微笑着摇摇头。

“我们这行成天坐着，体力大多不行。你别看方锐他蹦得挺欢，听我们兴欣的人说，有一次办事遇上电梯检修，他爬过十二层就躺平了，说什么都不起来。”叶修自顾自开始爆料。

身旁的人终于将视线转向他，还是笑。

这模样，倒是叶修所熟悉的周泽楷。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似乎有一个壳子罩着，但其实仍然是简单的人。

和他对话，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不要去猜他在想什么，当他全都懂，自己说下去，他想回答自然就会开口。这是叶修最喜欢的气氛，不如说，这时候的周泽楷让叶修觉得很自在。

哎，如果他们的关系就停在那个状态，倒是很好……

“我……”

周泽楷在静静听他闲聊过十几分钟荣耀爆料之后，终于忽然地出声：“有在锻炼。”

叶修还是那么不在意地随口应付：“哦，晨跑什么的？”

“嗯……还有……各种……”

周泽楷说到这就停下了。好像他不用说，叶修就知道“各种”到底是在说哪几种似的。

事实上叶修确实知道，看周泽楷来集训带的行李也不多，顶多也就是俯卧撑，下蹲，跑步等等那些基础训练吧。

周泽楷的体格很好，其实他们的身高差异并没有那么大，周泽楷也不是国家队中最高的，但他站在谁身边都给人很高挑的错觉，得益于比例良好的四肢，以及比起室内人群要强健不少的腰背与掩盖不住的健康气息。

只有那张脸，和他性格身材都无关像单另吃别的东西喂大一样，清秀得好像可以掐出水，眼睛是叶修所知最像“桃花眼”的桃花眼，一个字，就是帅，帅得掉渣掉粉，女人喜欢，男人也讨厌不起来。

以周泽楷表现出的样子，他好像对外界一切都不自知，只管沉浸在自己的荣耀人生中，偶尔才打开心灵的窗户透透气，做点互动，比如给记者说一句你好什么的。但今天，他居然对叶修说他有在锻炼身体。

说不定，他也会用护肤品，看发型杂志，和年轻人一样在意外表，而不是照着轮回需要偶像的方向机械地维持某种粉丝喜欢的形象。

所以实际上究竟是怎样呢？叶修也不得而知。

“锻炼好。久坐，容易发胖啊，”叶修隔着衣服捏捏自己，“就像我。”

周泽楷抿嘴看着他的肚子，片刻后才回答：“你不胖。”

还没等叶修说话，他忽然又急促地加上一句：“……太轻了。”

“嗯？”

叶修终于听不懂这到底在说什么，轻？如果说他的体重，他可不算轻，况且又不会有人把自己的身高体重贴在身上到处给人看，周泽楷怎么会知道他是轻是重，难道什么时候还把他抱起来过不成？

……不对，他在想什么。

“身体，很轻，那天……”周泽楷抬起手掌比划一下，“我没用力。”

叶修看着自己鼻子里冒出的烟雾，想来想去，总算明白这是在说什么，可是顿时就全身都别扭起来。

其实，被人啃一下嘴，还是真心喜欢他的人毫无邪念的表白吻，并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无奈叶修年幼离家，多年一心扑在荣耀上，和人接吻亲热或者进一步做点什么的机会都很少，所以受到的生理刺激和惊吓就特别强烈。

没人看得出来，但他自己还是心里明白。

“哦，那是你力气大，而且蹲着的人脚下没根嘛，我推你，你也要摔的。”他回答的声音还是平淡。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从明亮的路灯下，一直走到暗淡的背阴处，连月光都快瞧不见了。训练营是B市单独在大学校园里拨出了包括两幢楼的区域临时组建，虽然对外是封闭的，但他们想走，训练营内还是有树木丰茂的部分校园庭院，空气很好。

对于时常有出人意表行为的周泽楷，叶修总出现错觉，比如光线暗了，他会不会又伸手来拉手指，或者干脆抱过来表白什么的，但周泽楷两手都揣在兜里，离他也有一步远，太正常，正常得不可思议。

很小心。

虽然什么都没说，叶修却感觉得到他的小心。本来只是像朋友似的散散步，叶修想着或许能修复一下两人之间僵持的平衡点，但周泽楷却无法和他亲近，只能小心守着界线，不过是忍耐心情，表现得平静而已。

叶修感到一丝失落。

那是久违的，让他心里颇为酸咸混杂，飘荡不稳的寂寞。在这一刻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有把周泽楷放在一个挺重要的位置上对待，并且从来没有说出断然拒绝的话语，只是为了维持这点平淡而让人安心的友谊。

他和现在的周泽楷，已经做不了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