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惊人的顺从立刻刹住攻击的动作,巨人任凭切嗣的武器深深刺入手腕,虽然仍在咆哮怒吼,却完全不再挪动一步,也不进行任何防御了。
注意到这个变化,切嗣也就明白自己已经完全达成了目的,脚尖在巨人的斧面上轻磕之后翻身跳上旁侧的树枝,借力继续几个跳跃,重新落回自己最开始现身的那个山门之上。
当然,这一连串的动作在极度加速过后,在旁人看来就像是狂战士的主人刚开口,他就停止攻击消失踪影,接着在山门上出现似的。
虽然黑衣杀手停下了,但空中的光弹还在不断地砸来。巨人弯下身将一个娇小的身影抱起放在肩上,用粗壮的手臂替主人挡住所有攻击,仍旧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待命,任凭魔力的波动撕扯灼伤自己的身体。
“Caster,停手吧。我并不是认输了,你应该也明白才对。”
经过一个小型魔术放大的清脆童音忽然从巨人的肩上传出,回荡在柳洞寺的上空。
听到这个声音后,空中撒下的攻击果然顿了顿,接着很快停了下来。
……小孩?!
站在山门上的Assassin对这个声音感到一阵惊愕。
“今天就算了。真无聊。”
傲慢的,斗志高昂又天真无邪的童声。
“回去吧,Berserker。”
优雅地带着悠长的尾音,用和战场血腥毫不相称的闹脾气孩童的甜美嗓音这样说着,黑色巨人的Master轻轻推开挡住自己的手臂,抬起头将视线越过几十级台阶,望向仍然直立在那个无法逾越的大门上的黑色身影。
没有了阴影的遮挡,彻底暴露在敌方视线中的这位Master,完全没有露出怯懦和丧气的神情,一双大而圆的红色眼瞳因为怒火而圆睁着。裁剪精致的紫色洋装大衣一尘不染,银发在风的吹拂下泛着绸缎一般的华丽光泽。
那是与杀戮,战场,圣杯,以及亡者的怨念都全然不沾边的天真烂漫和可爱容貌。
但正是如此与血腥污秽毫不相容的一副模样,出现在Berserker的主人身上,才是最让人惊恐的一件事。
切嗣看着那个坐在巨人肩上的娇小身影,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就像被沉入冰海深处。无法呼吸。不能动弹。如果此刻对方攻过来,他必然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喂。那个绑着红布条,穿着大衣的家伙。”
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银发红眼的少女扬起声音说着,伸出白皙的小手指了指前方:“我是伊莉雅苏菲尔·冯·艾因兹贝伦。你,叫什么名字?”
“……”
什么?
有什么声音传进耳朵了吗?
无法理解其含义。就算理解了,喉咙也不能发出声音。
误解了切嗣的沉默,坐在巨人肩上的少女生气地握紧指方向的手,在空中泄愤般挥了一下。
“什么嘛,难得我欣赏你,想要在得知姓名之后才杀掉你的。哼,是你不要本小姐赠予的这份荣耀,那就算了。”
明明刚刚经历过冗长的死斗,少女的声音却一尘不染得让人难以置信。就像得不到玩具的普通孩子,正在对不理会自己的长辈撒娇发火一般,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鼻子喷着气,用力将头扭向一边。
看着她这样的动作,切嗣几乎要失神的头脑又忽然受到电击似的清醒了过来。如此熟悉的神情和动作,就算再不可能,他也必须要确信眼前的是事实而不是虚幻了。
“我们走,Berserker!”
“■■■——!”
短促地吼叫一声回应主人的怒气,巨人转过身,一步一步踩着石阶,发出巨大的噪音,不再回头地离去了。
看着这对主从消失在台阶下的阴影中,切嗣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也随之离去了似的,膝盖发软,不由得就这样在山门上跪了下来。
不想让上空的Caster目睹自己的失态,他立刻收敛魔力化为灵体,跌跌撞撞地迅速离开了原先停留的地方。
伊莉雅。
那个女孩亲口报出了这个名字。现实已经摆在面前,就算想说服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也无从下手。
比起士郎来,伊莉雅这个名字才是真正与切嗣血脉相连最为亲近的人的代号。
那么现在是什么状况?
显然伊莉雅是Berserker的主人,也是切嗣之前下了杀心打算取其性命的对手。如果想要终结这场战争,她就是必须要跨越的障碍。
是的,怎么可以忘了呢,在新的圣杯战争开始之后,成长起来的伊莉雅现在所代表的,显然正是曾经雇佣过切嗣的艾因兹贝伦家族——
想到这里,剧烈的恶心与反胃涌上胸腔。
根本就不能思考下去,切嗣停下奔跑的脚步,将膝盖重重撞向地面。
感觉不到疼痛,他抬起双手,将脸埋在冰凉的手套中。过了片刻,他漆黑的手掌之下传来了精疲力竭的哭泣声。
“这是,要我……”
用尽全力忍耐却还是无法遏止的细小悲鸣,断断续续随着从指缝中漏出的泪水散入空气中,落进泥土里。
“要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吗……”
××××
“Archer,看到了吗,Berserker居然被逼退了。”
凛严肃地看着面前的水晶球,不可思议地抱起手臂。
“嗯,看到了。倒也不是认输,但是继续消耗下去会引起平民注意,那样就会受到战争规则的制裁,不划算。”Archer也凝视着水晶球里柳洞寺山门前那一片狼藉,表情相当复杂,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凛点点头,忽然用手指点着下巴思考道:“你有注意到吗,在Berserker离开后,那个山门上的Assassin状态很不对头。”
“……怎么说?”
“他是不是受伤了?”
凛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空地上用脚跟磕磕地面,示意对方看自己:“我注意到Berserker停下战斗的时候,他还是这样站着的,但是那个Master出声说话的时候,他的站姿忽然就变得僵硬了。”
这样说着,凛将重心后移,从放松的站姿变成类似罚站一般脖子与脊背绷直的不利于移动的姿势。
“然后,等到Berserker转身离开了之后,他忽然这样蹲下了,然后立刻就消失了,是和之前一样高速移动离开还是灵体化了,我还不太确定,但是……”
“是灵体化。”Archer看着她,忽然插话道。
“诶?”凛愣了一下才转身坐回他旁边,“什么啊,既然你有注意就早点说啊,你看清楚了?”
“嗯。而且他不是蹲下,是跪下了。”
凛意外地抬起眉头:“……跪下?”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动作,但是的确是这样,亏你只有常人的视力却能观察到他的站姿变了,”Archer对着自己的主人赞许地笑了笑,“跪下的姿势没有用上腰部力量,倒是类似于腿失去重心以后站不稳自然跪下的。”
“唔……果然还是受伤了?”
“也许是高速行动之后的反作用吧,他的那个红色带子,一定是宝具级别的东西,使用也许是有什么限制。”
Archer低声说着,眉毛忽然沉了下来,疑惑着什么一般压在双眼上。
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凛斜着眼睛咳嗽了一声:“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就快点说,想对我这个Master有所隐瞒吗?”
“唔,我只是在想另一种可能性。没什么,只是些不可靠的猜测。”
“猜测也有参考价值,说来听听嘛。”
看了眼饶有兴致露出恶魔般微笑的主人,Archer心知自己是瞒混不过去了,只能叹了口气:“这个人,也许和那个伊莉雅有什么关系?”
凛愣了一下,转了转黑眼珠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哦?好假设,有趣,有趣。明明出战时游刃有余的家伙,在伊莉雅说话露面之后忽然就出现奇怪状况了呢。”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的确受伤了,或者有其他毫无关系的原因,所以我说这只是猜测。”
“嗯~”
凛忽然眯起眼睛,转头将身边的白发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回事啊,Archer,你平时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今天倒是出奇的没有把握呢。”
弓兵抬起眉头,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会吗?是你要听,我才说的。平时我可都是遵循大小姐您的指示行动,不敢随意乱来。”
没有被他的不动声色骗过去,凛脸上戏弄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明显:“而且,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对于Assassin的动向非常在意呢。”
“什么?”
“你啊,自己没注意到吧?看看你的右手。”
Archer被凛提醒之下,低头时才发觉,自己本来受伤垂下的右手,此刻竟然手指紧攥成拳,用力之大,甚至指关节都失去了血色。
这完全是手臂略微恢复之后,自行做出的无意识动作,就在他注意到自己的异状时,手臂的疼痛才急剧传入脑内,让他微皱眉头立刻松开了手。
“有趣有趣,呵,呵呵,”凛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愈加恶意地笑着抬手用指尖挡住自己的嘴,“看你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很在意胜负的嘛。被那家伙砍了一条手臂,你终于有对抗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