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小径

他的对面，在那个积满灰尘报废的绿炉子旁，一个灵巧的身影正盘腿坐着。

两秒前，至少在他的注意力被肥皂泡吸引走之前，这里没有任何人存在。

那个人抬起漂亮的绿眼珠，抬手清爽地拂开额发。窗户中照进的阳光正打在他金色的卷发上，泛起一层让人目眩的柔和光晕。

“你下一句会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对吧？”他弹出食指，了若指掌地判断道。

“你怎么会在……”

乔瑟夫说到一半就噎住了。

他沉默了很久。

对面的人只是抱起手臂平静地坐着，不回避他惊呆的目光。他愣了多久，对方就等了多久。

“……西撒？”

最后，乔瑟夫轻声地——沙哑地问道。

“为什么是疑问的语调啊，才多久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金发青年向后夸张地仰了下，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乔瑟夫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向对方伸出去。

下一秒，他将手拐了个弯，狠狠对着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

“痛！哎呀好痛，”本想试试自己是不是傻了，没想到用力过大，他觉得眼前立刻飘飞过一片星光，“怎么回事，我这不是很清醒吗？”

“哈哈哈哈，”对面的人抱着肚子，笑得快要掉出眼泪，“太蠢了，简直没法看。你真是没长进啊。丽莎丽莎老师看到你这样会哭的。”

“……”

乔瑟夫愣愣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脸颊上因为笑容而变形的胎记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西撒。”

你不是已经……

行动先于思考，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先把手伸了出去，试图抓住金发青年的肩膀，好拉到面前仔细看看。

西撒只是用透着太阳光亮的绿眸看着他，没有回应地松开抱在胸前的手臂。

正当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探出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西撒上衣的肩部。

没有——

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他的手就这么刹不住前冲的动作，插入西撒的肩膀，继而直接穿了过去。

吃惊之下，他没稳住上身的重心，只能仓促地张开五指撑住了西撒身后的墙壁。

“……”

看着自己的手臂没入西撒胸口的可怖景象，乔瑟夫愣了片刻，就像被烫伤一样把手抽了回来。

“唔哇？哇！怎么回事，你怎么变得就像空气一样！”

听到自己过于夸张的声音，他才发现内心已经混乱得没法控制，只能闭上嘴用力攥紧穿过西撒身体的手指。

“还用说吗，当然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西撒轻松地抬起眉头，满脸嘲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自己聪明绝顶，也没有办法徒手摸到我这个灵魂的身体吧？”

“啊……”

乔瑟夫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虽然用尽力气紧攥着手掌，却仍然控制不住汹涌上翻的热血。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话？能看见的话，不就应该有实体吗，我可不记得我有本事看见别人的灵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竭尽全力地笑了起来，但大概笑得不是那么自如。

西撒意外地抬起眉头，忽然又绽开笑容。这次脸上没有原先开玩笑一般的嘲讽，只是单纯开心地笑了而已。

“首先怀疑我是假货吗？这可真是你的风格啊。”

“呃，啊……也不是这样……”

“是波纹哦。刚才的那个。”

西撒侧头向对面的窗户示意。

“我虽然是什么都不能做的灵魂，但是至少还能让那些肥皂泡转个方向。你往刚才的那个我推给你的泡泡里注进了波纹吧？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忽然我就看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我想你应该也能看到我，才试着出声的。”

对面的青年只是睁大眼睛，又张大嘴，指着他说不出话。

看了他好一会，又转头看向窗户，这次精神受到巨大刺激的乔瑟夫才终于清醒过来。

“西撒啊——！”

他想都没想就再次张开双臂，扑向对面的人抱了上去。

结果当然还是径直穿过了一动不动的西撒，一头撞在了后面的墙上。铁炉被他宽阔的背撞歪，发出一串刺耳噪声。

“痛……啊……好痛。哈哈哈……”

狼狈地将脸贴在冰凉的墙壁上，乔瑟夫的嘴都变了形。他一边痛得抽气，一边却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而发出难以遏制的笑声。

“不要紧吧？！”被他吓了一跳，西撒反射地松开手臂想扶起他，但手臂也一样从他背上穿透过去，“都说了没有实体了，你怎么还扑上来，太久不战斗导致脑袋都钝了吗。”

“哈哈，谁知道呢……”

乔瑟夫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西撒的脸，靠在墙上，就像真的抱住了对方的身体一样不断傻笑。

“如果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能见到你的话，早点说啊。”

他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伤心，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变得断断续续。

“……”

西撒看着他的脸，只能无奈又感慨地笑了起来。

乔瑟夫也许还没意识到，他的眼泪和鼻涕已经流淌了一脸，哭得就像个孩子。那模样实在是太可笑了，让西撒没法和对方一样流出泪水。

“我怎么会知道这样能行呢？今天只是个巧合。如果你不是发了疯想去亲一只肥皂泡，我们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唔！”乔瑟夫吸了吸鼻子，也懒于再掩饰自己的尴尬了，“哼，偷看可不是好习惯。”

西撒无辜地抬手搔了搔自己的脸颊。被一个大活人穿透身体的状态不太舒服，不过他并不打算挪开。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啊？我只是坐在屋顶上看你锤出的大洞而已。听到朋友撕心裂肺地叫了自己的名字，还不去看一下是怎么回事，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乔瑟夫怔了片刻，忽然撑着墙坐直身体，凑到西撒面前摸着自己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怎么了？太近了，别靠过来，”被他的视线压迫，西撒不由得向后仰靠在墙上，“我的脸该不会变得很奇怪？现在我是白骨骷髅的形象？”

“没有，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你的睫毛比女孩子还要长，嘴唇的性感程度和本大爷不相上下，”乔瑟夫粗鲁地抬手用袖子蹭掉脸上的涕泪，表情已经恢复了兴致勃勃，就像刚才的冲击都不存在，“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样子。”

“有什么好看的，”西撒想伸手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没法碰到对方的身体，只能匆匆转头，半个脊背都没入墙壁中，“我的脸长什么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嘿，可以的话我可真想摸摸看啊，近看你的皮肤可真光滑，阳光下面闪闪发亮，”乔瑟夫像个变态一样快乐地搓着手，“我好奇的是，你该不会在那之后就一直徘徊在我周围，只是我看不见你？”

“啊……差不多算是这样，”西撒尴尬地看着旁边，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不对！我可没有一直跟着你，我还去过很多地方，最近才回来的。”

“哎呀～小西撒，你这该不会是害羞了？没关系没关系，这些年，我可是没有一天不想着你呢，你看我多坦率。”乔瑟夫笑嘻嘻地歪头凑到离西撒的鼻子只有十公分的地方，挑衅般地绕着他看。

“唔！”

就像是在抗议他的油腔滑调，西撒转过头瞪了一眼。

浅绿色的眼眸望进乔瑟夫的那双深绿眼瞳里时，西撒没看到平日的轻浮，只有还没有褪净的血丝和水光。

视线撞上后，乔瑟夫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却从恶作剧般的怪笑渐渐转为了感慨万千的微笑，表情简直就像在望着初恋情人一样温柔。

这下子，原本准备的抗议根本说不出来。西撒只能沉默地看着那双眼睛，几乎要被吸进去。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