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小径

他在梦里听到了星星坠落的声音。 

直到醒来时，乔尼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乌云遮蔽的天空中是看不到星辰的。 

而且星星坠落时也不会有声音。他顶多能看到一条擦过天际的光弧，眨眼就会消失。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第二天继续并肩赶路时，乔尼忍不住对杰诺转述了这个奇怪的梦。他甚至在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想象中变成了刺猬才能睡着，所以这说不定是刺猬会梦到的内容，但最终碍于面子没说出来。 

“嗯？某方面来说也许是不吉利，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压力大，就会做噩梦。” 

“但是……我听到有谁在对我说再见。不是有人说过吗，落下的星星也许代表着什么人死去？” 

“是有这种说法，但也有很多地方的人会对着流星许愿。看你怎么理解了，”杰洛不以为然，“你是担心自己会死？拜托，我们之前生死劫好几次了，不都活下来了吗。要乐观点。” 

乔尼低头想了一会，抬头望向天空：“请保佑我不要中途阵亡吧。” 

“哈哈哈？你真的许愿了？”杰洛忽然不可思议地捧腹大笑，“与其求流星，还不如求我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救过你好几次了。真的到了攸关性命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你能依靠的只有我这个伙伴。” 

“我也救过你啊。你在得意什么。” 

乔尼故意将头别向另一边，不去看身边的高头大马。 

他忽然感到一丝惊慌。因为他忽然想起，那颗星星向他道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像杰洛。 

那只不过是因为睡前听了那首给人印象深刻过头的摇篮曲而已—— 

乔尼这样想着说服自己，却没法把这句话当成玩笑，说给身边的那位伙伴听。 

只是稍微想象对方会离开自己的可能，竟然会让自己这么不安。这样的心情令乔尼恼怒，不甘心，继而涌出恐惧。 

最后他只能放弃思考下去，将这件事搁置不管。就像杰洛说的那样，要乐观点。 

“喂。” 

杰洛忽然提高音调，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把那首摇篮曲的歌词改了一下。我觉得这次肯定很不错。你要听听吗？” 

“哦，当然要。” 

杰洛放缓马匹的脚步，哼唱起昨晚的歌谣。听他开口唱了半句，乔尼就忽然明白了，这首摇篮曲一定只有曲调，歌词则是每个唱它的人自由填写的。 

[小刺猬是乔，大刺猬是杰恩，一个寒冷的夜晚，他们紧紧地~挤在了一起~~大刺猬唱着歌，小刺猬睡着了，天上看不到星星，他们一直睡到了大天亮~] 

“怎么样？”杰洛唱完之后，绽开笑脸期待地看着他。 

“嗯，很不错啊。我觉得小孩子肯定会更喜欢你的。”乔尼拿出笔记本，由衷地说道。

××××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繁星坠落的声音在乔尼的梦中时常响起。 

有些时候，星星在对他道别，有时则是愤怒的咒骂。 

当他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悄声细语时，星星却只是安宁地发出“嗖”的碎声，从他的手指间划过。他握紧拳头，没握住任何物质。 

醒来之后，他在黑暗中，只听到船舱在海浪里摇晃挤压的轻微噪音。床铺随着波涛摇摇晃晃，让人错觉自己还在梦中。 

以后，大概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虽然没有根据，但乔尼就是这么觉得。 

“小刺猬是乔，大刺猬是杰恩……” 

他想重新睡着，试着回忆起那首旋律已经非常模糊的摇篮曲。 

“大刺猬唱着歌，小刺猬睡着了……” 

他听到自己跑调了。事实上，自己当初并没有认真听完这首歌，也不知道已经没有机会听第二次。 

“天上看不到星星，他们——” 

乔尼忽然翻过身，将脸压在枕头里，闷声哭泣起来。 

很久没有流出过这么多泪水，他感到单薄廉价的枕头都快被浸透了。 

“[他们中的一个~再也不会醒来……小刺猬带着睡着的大刺猬，要回到它的故乡去~]” 

乔尼随便地改了摇篮曲的音调，断断续续地唱完了后面的歌词。 

不需要想象，他就已经蜷成了球。床铺很冰冷，远没有杰洛的胸膛温暖。 

但他一定要适应。因为接下来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虽然我许过愿，但你不用在天上保佑我。” 

他将侧脸贴在湿漉漉的枕头上，对着空气说话。 

“如果我死了，我就能去天堂见你了。我可不害怕死亡。” 

船舱静悄悄的。幸好这是单人间，否则其他的乘客大概全都会被吵醒。 

“我好笨啊，”乔尼忽然脸上满是涕泪地笑了，“你的冷笑话，还有你的歌词，我都写在本子上了。全都记下来了嘛。” 

那份笔记留下了比赛中日日夜夜的琐碎经历，就像杰洛在他的笔记中活下来一样。 

只有咖啡的冲泡技术，没能进入乔尼的记载。 

那就像是仅限于SBR的恩惠，变成了记忆中的一部分。 

也许最后那颗向自己道别的小星星，其实是咖啡吧。所以才完全不会说话。 

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乔尼将枕头扔下床，枕着自己的胳膊，重新闭上眼睛。 

他不再想象自己是什么动物，只回想着冰雪交加的夜晚里，杰洛的声音和体温。 

床铺是大刺猬的肚子，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不觉得冷，也不孤单。 

然后，他终于久违地不再做梦，沉沉睡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