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小径

这世上有魔鬼。

心怀欲望之人被它们挑中，魔鬼会从粘稠夜色中现身，左手举起黑色绒绸裹缠的珍宝，右手展开白骨嶙峋的利爪。

“交出最珍视的东西，换取这件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宝物吧。”

已经拥有的，和亟欲得到的，究竟哪边才是最有价值的选择呢？

面对魔鬼，挣扎徘徊于这个问题时，在得到答案之前——

你已被黑暗攫住，无法再回到光明之地。


××××


乔尼·乔斯达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无人的荒滩上行进了超过三小时，还未曾见过一个人影。

这里的气候和家乡大相径庭，他感到皮肤被太阳灼烧得疼痛难忍，喝再多的水也会嘴唇干裂，白天热得像身处烤炉，晚上骤冷的风能一气吹透他的颈椎脊髓，让他僵硬得像山崖边开裂的石块。

慢舞者焦躁地在原地踏步。这匹体质并不优越的母马很渴，抗拒在闻不到草木气息的道路上前行。

“快了，快到了，好女孩，”他安抚地拍着面前的鬃毛，即使内心焦躁无比，骑手也不能和坐骑搞坏关系，“我知道你能行。”

他买下这匹马并没有多久。比起马鞍承载身体的硬质感，以及水袋沾湿嘴唇的清凉，马儿移动的步伐与节奏不够熟悉，还未与他磨合完成。

乔尼固执地没有戴上适合气候的宽檐阳帽。他戴着单薄的头巾，穿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背心，肩膀与裸露的手臂早就因为过强的阳光而开始红肿蜕皮。他快要到达目的地了，但谁都不能保证他可以得到希望的款待，换下早已浸透几十次汗水，僵硬酸臭的衣物，如此干燥荒凉的地方，大概也不会有热水澡与柔软的床铺送他入眠。

以冒险家——或者退而求其次的旅行者——这些标准来看，乔尼完全是可笑的门外汉。他没有带够口粮，手中的地图也是过期的，这导致他走了整整两天的弯路。如果不是中途遇到了溪流，而是彻底迷路走进沙漠的话，他说不定现在已经变成了秃鹫的美味午餐。

连乔尼自己，都觉得选择这趟行程是他至今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他从今早太阳升起时开始，就在想自己是否还能回去，到底是活着还是以一具尸体的形式，念头反复出现，占据整个大脑，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和大多数来到这里的外国人同样，乔尼打算冒险，碰碰运气。但他并不想找份体面的工作，在异邦开始崭新人生，而是更加单纯而异质的目的。

他要找一件宝物。

仅仅是字面上的含义，比整个曼哈顿还要值钱得多，无法形容其价值的珍宝，而现在，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宝物的具体线索。

“该死……那是什么？！”

乔尼忽然勒停了马，愕然地望着远处的稀疏树林。

按照他得到的回信，那里应该住着一位熟悉当地的保安官。但现在，他除了涌向空中的滚滚浓烟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发生了什么事？！”

他俯下身体，示意马儿加紧脚步，慢舞者虽然疲惫不堪，还是喷着鼻息不情愿地接受了他的请求。

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乔尼的心中涌出浓烈的绝望，一如扑面而来的黑烟。

原先预定要留他住宿并给予帮助的保安官，也许是在他来不久前遭遇了什么变故。房屋像被巨兽踩过似的坍塌半边，遭遇过严重的火势，现在火焰虽然已经减小，但烟尘还在不断涌出，熏得乔尼不断流泪，看不清屋内是否还有生存者。

“天啊……为什么……”

乔尼没有余裕思考其他的事。

他匆忙拿出地图，在马背上铺开，发现距离最近的村庄也还有半天的路程，但鉴于地图早已过期，他根本没有勇气继续上路。

“冷静，冷静，乔尼，至少火势没有蔓延开。”

他颤抖着嘴唇反复对自己说着，不敢再去面对嘲讽般围拢过来的烟尘，转而走向林子深处，打算让马先进食休息。一旦马倒下，也就意味着他的命运走到了悲惨的终点，现在承认失败还太早。

离开触目惊心的灾难现场，冷静少许之后，乔尼涌上难以遏制的疲惫，以及因为精神打击而产生的错觉。

至少他自己认为是错觉。

他从昨天开始，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