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小径

纵观自己二十多年不长不短的人生，杰洛发现真正的所谓“思考”几乎没有出现过。

顺产出生，五岁学钢琴和葡萄牙语，十五岁第一次旁观父亲执刀的小手术，十七岁考入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他和所有家境富裕的正常孩童一样经历了中规中矩的青春，没有想过自己需要怎样的人生，也没有感到什么迫切到必须得放下手头的一切去完成的事情。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他曾经自问过，但没有答案。话说回来，就算得到回答，也不会对目前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思考也就变得没那么必要了。

坐在前往德国的飞机上，他和以往出差同样，喝着廉价的速溶咖啡，吃着飞机上供应的不可口午餐，却忽然开始望着窗外的云层想了很多从未触及过的事情。

临行前，他让家中的司机在开往机场之前，先绕着医院慢行了一圈。司机很疑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直到他隔着车窗望见了推着轮椅缓缓行进在庭院花园中瘦弱青年。

“嘿！乔尼！”

没有多想，他就将车窗降下来大声打招呼。

低头的青年反射地抬头，那时候的表情没有防备地映在杰洛的眼睛里。

乔尼蹙着眉头，紧绷嘴角，脸上满是茫然和疑虑。在杰洛出声之前，也许他在想什么沉重的事，看得出来心情并不好。

“哦。杰洛医生。”

乔尼平淡地回应着，让轮椅走到花园的栏杆边，隔着黑色的雕花金属栏望向外面的人。

“我要去机场了。有什么想让我捎回来的东西吗？”

杰洛打开车门走到围栏前低头看，感到坐在轮椅上的乔尼比起坐在床上时更加不起眼。

他只是随口客套地询问，乔尼却露出了“你怎么会问我这种蠢问题”的嘲弄表情抬头看着他。淡色的眼睛在当天明亮的阳光下，就像是透明的玻璃珠。

这眼神让杰洛忽然感觉心脏像是被止血钳夹住了似的。

那感觉非常难形容，他觉得呼吸困难，脑内卷过轻微的眩晕，但实际上乔尼只是普通地看着他而已。

这个平凡的，谁都注意不到，独自烦恼着属于自己的问题，失去了前途和希望，被难以治愈的疾病困扰着的人所拥有的眼神，杰洛在无数的人身上看到过，但却在只有与乔尼的眼睛对视时，他理解到了目光中传递出的浓烈迷茫。

这份冲击穿过了健康的身体与优渥的家境铸造起的壁垒，感染了他的心，一直追随他到了万米高空上，并且正要紧紧啃噬着他的胸腔，与他共同踏上异国的土地。

“糟糕。”

在走神中被咖啡呛到，杰洛手忙脚乱地拿走放在膝上的文件，免得被咳出的饮料溅到。

乔尼·乔斯达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当然病例的学术价值很高，但也不过如此。杰洛对于自己为什么要反复思考关于他的事情而感到疑惑，他应该想的是治疗方式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而不是乔尼本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他在坐上飞机前就不断地思考着，为什么在初识时乔尼就那么执着地想维持与他的联系，之后又为什么会因为小事情绪无常，为什么有时候这个人表现出难以理喻的冷淡，却会收养一只从树上掉下，只会啾咪咪叫和到处大小便的雏鸟。

杰洛捂着嘴，等待进入气管的液体产生的刺激结束。

很难说是咳得太厉害，还是他因为这反复的思考而得到了什么，杰洛感到眼眶发热，好像要掉下眼泪来。

TBC。